文件、仪器、零食、饮料、球拍……
上下楼三趟后,王丰已经把办公室的所有个人物品都搬上了车,和还在收拾东西的同事道了声“再会”,王丰最后看了一眼工作多年的总部大楼,随后“砰”一声关上车门,驾车离去。
来到一个红绿口,王丰在红灯前停下了车,心里忍不住寻思着公司复工复产的事,公司已经发了复工复产的公告,“发工资应该是有希望了”,但“具体什么时候复工复产,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发,这拨人以后去哪里办公,公司一概没提”,这样的态度,又让王丰心里直犯嘀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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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“自己也快退休了,没必要折腾了,就等领导层的通知吧”。想到这里,绿灯亮了,后面一辆车鸣着喇叭催促王丰快走,王丰轻叹了口气,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。
7月20日,停摆数月的爱驰对外宣称,有外资进入公司,爱驰将复工复产。爱驰这是要起死回生了?还是又一出“富士康与拜腾”?
带着这样的疑问,在爱驰官方发布复工复产公告约一周后,汽车公社先后来到爱驰长阳创谷总部、嘉定研发中心、以及几家爱驰授权的售后门店。
满目萧然
汽车公社来到上海爱驰总部长阳创谷时,遇上了在收拾东西的王丰。
王丰是爱驰动力部门的员工,今年已经50多岁。当汽车公社问起公司近来的动向时,王丰放下手里的东西,抹了把额头的汗说道:“目前我们接到的唯一通知,就是让我们来办公室,把东西收拾收拾,因为公司要退租了。”
“原先这边五层楼都是我们的,现在一楼、二楼早就退租了,三楼、四楼马上也要搬空了,公司只打算保留五楼的办公室。至于什么时候复工复产,之前的工资什么时候发,新的总部在哪,即将进入的资方是谁,这些我们一概不知道,领导层没说。”
爱驰总部的现状与王丰说得差不多。
一楼本是爱驰的直营店,如今正对着爱驰路的前大门紧闭着,门上蒙了层细灰,空荡荡的展厅里除了一辆展车外空空如也。
后门电梯口只有一个保安在值守,陆续有来收拾个人物品的员工进出电梯;楼梯间的大门紧锁着,门上贴着封条,昏暗的楼道里,只有门口的门禁系统闪着幽幽的蓝光。
爱驰的研发中心亦呈现着一派萧条气象。
园区门口的快递架上,零星几个快递散置在货架第二层,据门口保安说:“以前这边两个货架,快递堆得满满的,现在除了角落里那堆是放了好久没人拿的,只有那一两个是最近送到的。”
货架空了,是因为人走了,而此时已是爱驰宣布复工复产后的第二周。
整个研发中心仍和停摆时一般无二,“研发人员的工资也没发。工作日只有一两个人来上班,基本上都是电工,因为里头的电、水需要专人看着,这帮人就是来边睡觉边办公的”。
“没停工的时候,这有100多号人上班,现在加上保安,这里也就5-6个人。”至于复工复产,保安表示:“目前这儿还没有接到复工复产的正式通知,只能说有可能复产吧,但也没有人敢打包票。”
有必要一提的是,萧条的迹象,从去年年底就暴露了。
去年年底,爱驰合作伙伴赛孚希软件公司的何雷“去了好几趟爱驰研发中心”,看到“办公室好多位置空了,不少人都在办离职”,那时何雷便觉得自己已看到了这家公司“倒闭的苗头”。
爱驰宣布复工复产整14天后,维修难仍是困扰爱驰车主的一大难题。
一个多月前,江西的爱驰车主李飞发觉车内空调只能吹出热风,于是驱车来到最近的一家爱驰授权售后门店,检查后,师傅直言目前没法修,“因为有两个配件要换,店里没有货”。
“那么热的天,空调还吹热风,我快疯了。”无奈之下,李飞只好让朋友试着联系爱驰内部人员。朋友告诉李飞:“爱驰仓库里有配件,但是已经没人管理了,一大堆配件堆着,不容易找着。”朋友承诺会托人帮李飞找,但没法保证什么时候能找到。
没有配件,只能靠师傅们的技术强行给空调续命。“空调的出风口,现在是用捆扎带绑着,不然要么就不吹风,要么就吹热风。”但这样修一次只能“坚持几天”,7月21日,李飞才把车开回家,“只过了一个礼拜又要开去弄下”。
不光江西,全国许多地方的爱驰售后门店都缺零部件。上海宝山一家爱驰授权的售后中心,店里师傅表示:“爱驰车主来修车,能凑合着开的,我们就劝他凑合凑合,实在需要换零部件的,只能找厂家沟通,但非常麻烦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厂家那拿到货,找零部件商的话,价格又太贵。”
维修难,有时也是因为爱驰拖欠款项。
不久前,嘉兴一位车主的电池出了点问题,来到附近的维修点后,却被工作人员告知“去杭州修”,“因为爱驰没给他们结算,他们现在不修爱驰的车了”。
不过,如果爱驰真能起死回生,售后的布局倒还容易恢复,难恢复的是前端渠道的布局。
爱驰宣布复工复产16天后,爱驰车主群里流传着这样一张照片:江西上饶某商超店虽挂着爱驰的门头,但从店内陈设能看出,昔日的爱驰销售门店,现已被一家服装店接盘。
而根据汽车公社调查的情况,爱驰在上海的渠道也已全军覆没,而且,除了杨浦总部那家直营店,其他几家门店至少在“一两年前就关了”。
其中一处店址现在属于领克,当汽车公社向店员问起爱驰时,对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:“这个品牌早就成为过去了。”
就在几年前,爱驰还是外界眼中“最靠谱的新势力”,如今还没破产清算,就先成了他人眼中的“过去”,爱驰的一手好牌怎么就被打成了这样?
没落的新势力总是相似的
2017年,年近六旬的付强创立爱驰汽车,他将自己定义为“怀揣梦想的资深蓝血汽车人”,意为“真正来自汽车,来自科班”的创始人。
在蔚小理还被戏称为“造车三骗”的时候,这位“来自科班”的汽车人因“踏实做车”被市场寄予厚望。
但新能源车产业发展到今天,曾被视为骗子的新势力依旧坚挺,反倒是当初一干传统车企色彩浓厚、备受看好的新势力现多已折戟沉沙,除了本文的主角爱驰,威马、天际、博郡、拜腾等新势力莫不如此。
这些新势力没落的最直接原因往往是资金链断裂。爱驰草创之初,创始人就把摊子铺得很大。
公司成立一个多月,爱驰便在江西上饶投资133亿建厂,后又增资17.47亿买下江铃50%的股权,解决造车资质问题,刷新了新势力获取生产资质的最高纪录。
在战略选择上,爱驰力求让出海业务、出行业务、充电业务、融资租赁、人工智能等业务多点开花,却忽略了一家创业公司是否有那么殷实的家底,去满足领导层的既要又要还要。
人员管理上,爱驰许多员工的薪酬虚高,人效却没发挥出来,导致公司人员规模与运营成本很不平衡。
许多人都不理解,为何在爱驰欠薪数月后,部分员工仍愿留在公司,对此,曾在爱驰任职过的一位员工解释:“不走的大概率是因为爱驰工资开的高,但自己的实际能力与之并不匹配,重新找工作拿不到这么高的薪资,只能寄希望于爱驰起死回生。真正有能力的早就走了。”
有爱驰员工感慨:“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创业公司这么乱花钱。”但更严重的问题或许在于,爱驰融资的速度跟不上花钱的速度。
自成立以来,爱驰汽车共获得7轮融资,累计融资金额才超百亿,而按李斌的说法,造车这么花钱的事,“没有400亿干不了”。
付强也承认自己在融资上的不成熟:“我们从一开始没有按照资本市场所需要的方向走,明显是有问题的。头部三家新势力的创始人都是连续创业者,公司创建时就想好了资本市场的长期节奏,所以做的动作、搭建的体系、找的人,都是按照这个节奏来的。”
融资能力的不足,叠加疫情后资本市场的冷却,这家“乱花钱”的新势力很快感受到了囊中羞涩的尴尬,办公室租金、物业费、水电费,员工租金、经销商款项等皆无着落。
爱驰的员工回忆,“有好几次被欠钱的经销商带着一拨人在我们总部拉横幅,甚至还有直接睡在总部一楼讨钱的”。
与此同时,把钱都花在了刀把上,势必会挤占其他开支,因而爱驰缺乏有效的研发体系,公司成立7年,只有U5一款车型实现了量产,这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爱驰研发体系薄弱的体现。
而爱驰作为一个新兴的汽车品牌,缺少量产车型,便意味着消费者对品牌认知度不会太高,销量不会好看,这些又促成了公司资金链紧张、融资困难。
于是,工厂停工、员工停薪留职、APP与小程序暂停服务……
既然说到了爱驰,当然不能忘了他的难兄难弟——拜腾、天际、博郡……这些“出师未捷身先死”的新势力,在人生轨迹上表现出高度的重合。
与头部新势力先出新车后投资建厂的路线相反,这些没落新势力的创始人在发展初期坚持走“自建工厂+造车资质”的重资产路线。
威马成立之初花费11.8亿解决资质问题,两座工厂共投资267亿;天际汽车首座工厂投资55亿拜腾借道一汽夏利获得资质的同时,承担了8.5亿债务,南京工厂总投资超110亿;博郡汽车投资100多亿在多地投资建厂……
同样的,他们的融资水平与烧钱速度并不匹配。拜腾汽车经历了6轮融资,总融资金额不超过100亿;天际,就算加上C轮融资的7.5亿,累计融资也未超过150亿;博郡汽车六轮融资,其中五次未披露交易金额,但从最后一轮融资数目——25亿来看,缺钱应该也是博郡头上的紧箍咒。
这些“乱花钱”的新势力几乎也都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研发体系,因此拜腾“烧光84亿未出量产车”;有着8年历史的天际只有两款车型;博郡4年没有成功交付一款车型……
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,不同于赛麟老板以诈财为目的造车,这几家新势力的创始人都有着深厚的行业资历,入局之初,他们或许的确怀揣一颗雄心,可惜有时候,关键的那几步路走错了,淘汰出局就是必然。
据说8月4日,在江西爱驰工厂,员工正被组织着在厂区拔草,工厂的杂草易除,但公司过往的劣迹在资本市场、员工和消费者心中留下的污点,能是一笔续命资金就能抹去的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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